(原标题:上海老街里的过往:“火拿”搁在凉棚上,非本地人不知其用途)
“那个老电梯是经常坐的,有栅栏门,一个开电梯的阿姨,手动拉上栅栏门,哗啦啦关掉,到楼层了哗啦啦再开,上升下降,可以看到外头的水泥楼板上去下来。”儿时,摄影师朱屹住在武康大楼隔壁的一八一八弄,常去大楼里玩。12月14日,在上海市民文化节“老建筑的故事”市民创意创作大赛颁奖典礼上,她走上上海图书馆报告厅舞台,回忆与这幢老建筑有关的往事。幼小的她爬上走廊楼梯,觉得走楼梯和“走天梯”差不多,“转啊转,转不到头”。而人生第一次烫头发,就是被母亲按在武康大楼底下紫罗兰理发店阔大的椅子上烫的。
武康大楼
建筑可阅读,在市民亲手写下的故事中,旧辰光里的城市记忆复苏了。自今年3月启动以来,大赛相继举办了老建筑阅读之旅、“阅读上海笔记”创作作品征集大赛、“阅读城市”摄影大赛等活动,共征集故事近千篇,开展讲座活动83场次,阅读行走活动44场次,参与人次达8553,全媒体平台访问人次达462966。经评委会评审共选出85篇佳作,分获一、二、三等奖及优秀作品奖。
上海市民文化节“老建筑的故事”市民创意创作大赛颁奖典礼现场
“火拿”的用途,非本地人难以知晓
200多年历史的沈家镇,藏在崇明岛西部。小镇老街东西长约100米,两侧是旧式民间连体建筑,砖木结构,乌黑的瓦楞檐口划一;中间一条用小石块砌成的宽约两米的马背式石街路,更显古朴。最具特色的是贯通东西的凉棚走廊,每间房子的连接处都有梁梯支撑,俗称“凉棚柱”。老街两边,几十根凉棚柱笔直成一线,既可遮风挡雨,又可设摊展货。
沈家镇老街的凉棚柱 杨雨生 摄
市民杨雨生就出生在这里。整个杨氏家族在沈家镇延续了160年,一家几代人见证了它的风雨沧桑、兴衰起落。“父亲在病榻上提起老镇的火拿、商号等,让我难以忘却。”五年前,杨雨生开始准备结合家史写老街的故事。此次大赛,他写下文章《老街你还会回来吗》,记录了老街名字的由来,车水马龙的经商营生,甚至屋顶上瓦楞沟里的小白花也不落下。
这条老街一度商铺连亘,南杂百货、饭店酒肆、茶馆书场、竹木铁铺、药店、染坊、理发、印刷、旱烟水烟、肉庄、饮食小吃、豆腐作坊、海鲜水产等一概不缺。就连商铺名字,如正和昌、方万生、张永兴、黄祥兴、饶正大、杨万隆等,也颇有老字号的风骨。更吸引人的或许是一种被称为“火拿”的民间灭火器具。“火拿”以前就搁在凉棚上,一根长约七八米的木头顶端,安装着一把硕大的两爪铁钩,中腰安两只直径七八厘米的铁环。若非本地乡众,很少有人知道“火拿”的用途。原来,因为老街是连体建筑,一旦发生火灾,火势会蔓延不断;因此用这个爪子抓住房梁,铁环上系上绳子,人多势众把房子拉倒,就能隔断火势。“如今,老街那条百年来被独轮小车辗压出深深车辙的石街路,也早已被混凝土覆盖。这柄火拿也陈列到村民俗馆里去了。”杨雨生说。
搁在凉棚上的“火拿” 杨雨生 摄
72岁的阮志樑也有一个老街的故事。他珍藏着一块布满铁锈的“蜡烛店”门牌号——法华镇路657号,这是他在老街住了数年的地址。和所有老街一样,这条老街每天“醒”得特别早,卖粢饭团的小推车经过窗前时发出的隆隆声,好似老街的“起床号”。“当时迁入时,我家楼下的蜡烛店已是熟食店了,可老街的百姓还习惯把这叫成蜡烛店。”阮志樑回忆道,“蜡烛店”是幢老建筑,房屋东西两边是山墙,屋的南北是木板墙;二层楼房,屋南的门窗正对着老街。砖砌山墙里镶嵌着一根根柱子,每根柱子下边都有一个磉盘,保护房柱百年不烂。这是老街的根。
更难忘的是老街的人情味。“蜡烛店”边上有条弄堂,过街楼下一边是个剃头摊,一边是个修鞋摊。“剃头师傅我们都叫他‘娘舅’,修鞋师傅则是义务保安。”阮志樑笑笑,“老屋没有铁门、没有防盗窗,十多户共用一个水笼头的邻居就是一个‘朋友圈’,有了这个朋友圈,小偷也是望而却步的。”
“父亲曾与叶圣陶同年进开明书店”
住在市区的“老上海”,有更多理由说起老建筑的过去。
“寻觅”福州路,对老人薛关钧而言,是一件心潮澎湃的大事。上世纪二三十年代,福州路上出现了一家开明书店,夏丏尊、叶圣陶、丰子恺等都在书店担任过编辑。“我父亲薛庆三与叶圣陶同年进的开明书店,曾历任核账课职员、稽核课职员、账务课主任等。”父亲健在时,常同他提起当年福州路上开明书店的往事,并且家中还保存了许多父亲手迹、老照片、开明书店内部资料等。这次大赛,薛关钧写下了《在福州路上寻觅》一文,记载了章锡琛因“失业而出版一点书”,“因出版书而成了营业机关”的往事。
福州路开明书店旧址
在父亲的口述中,开明书店最初的时候,一切都像家庭一样,设备简陋,“有人买书,需要叩几下门方可进来。”书店曾为茅盾、巴金等作家出版、再版过众多作品,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如今,原开明书店278号门牌号已无,取而代之的是280号三开间的“博印堂”文化用品商店。“重返故地,如今福州路上仿佛依旧荡漾着开明书店的创业精神与影子。”薛关钧说。
开明书店旧址 资料照片
朱屹难忘去武康大楼领牛奶的童年场景。上世纪70年代初,每天早晨6点,父亲拎着篮子去菜场,顺便就到武康大楼底下牛奶站去拿牛奶,有时候也带着她一起。一张牛奶卡,当天领掉后,奶站工人用圆珠笔划一条杠,表明“领掉了”。“奶瓶是回收的,每天喝完牛奶,空瓶子第二天还回去,换一瓶新的来,有的人家不洗牛奶瓶,我家天天洗干净了去换。”领牛奶的时候也有“奇遇”,“父亲说经常看到孙道临也来拿牛奶,后来晓得上官云珠之前也住过这里,瞬时,做了明星邻居的自豪感出来了。”
“令人感动的是,市民写的都是自己生活中的故事。不管多少年过去,我们都可以通过这些建筑,感受曾经的或正在经历的上海生活,而这是任何一位专家、学者都无法研究出来的。”上海社科院历史研究院研究员陈祖恩说。
上海市民文化节“老建筑的故事”市民创意创作大赛颁奖典礼现场
在大赛评委、上海城建职业学院副教授周培元看来,保护老建筑,除专家、学者外,更需要市民的共同参与,“城市需要多元视角,建筑可阅读,不只要保护老房子,更要保护其中的民俗民风。”